近期逐漸形成的黃色經濟圈,宣揚着一種思想:每個購物選擇決定你想要的未來。
調整消費態度可以從小事做起,例如我們每天大量使用的廁紙。
縱使市面上有琳瑯滿目的卷裝廁紙可供「選擇」,但原來清一色都是原木漿廁紙,每生產一噸就要斬伐二十四棵大樹。
香港回收商人葉文琪決定掀起廁紙革命,回收本地辦公室廢紙,運到越南紙廠製造再生廁紙,今個月起發售。
再生廁紙只有兩層、無獨立包裝、不是超級柔軟,被寵壞的香港消費者難免皺眉,但我們終於有得揀。
首間紙包飲品盒回收漿廠
香港首間回收紙包飲品盒漿廠喵坊Mil Mill在元朗工業邨,二樓寫字樓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地下工場的全貌,葉文琪問記者要先下去影相嗎?記者說訪問後影相亦可,他笑道:「一陣未必有得影,因為我們回收到的紙包飲品盒唔夠。」果然,約十分鐘後運輸帶上已沒有紙盒。
原先設計工場每日可處理十噸紙盒,但現在每天只回收到一噸紙盒。無理由!香港人每日都丟棄大量紙包飲品盒。葉文琪解釋因為教導公眾需時,要做到乾淨回收才能確保處理費用不會大增和不會損壞機器,因此他們現時只透過「綠在區區」、「不是垃圾站」和七十多間學校回收紙盒。
港人日棄六十噸紙包飲品
工場瀰漫着少許酸餿味,運輸帶自動將回收紙盒從下而上運送到巨型藍色水漿機中,水漿機用水力攪拌打散紙包飲品盒的紙、膠與鋁箔,提取纖維。水漿呈乳白色,因為紙盒採用食品級油墨,溶於水中就會脫色。葉文琪拿起一堆已分隔出來的銀色鋁箔解說:「水漿機其實沒有特別分開鋁和膠,我們只是將纖維分出來。但一個紙包飲品盒中有75%是纖維,所以其實最大量的部分已經抽出來。」
纖維隨後經過過濾系統,重身的雜質會沉底。原來即使是影印紙亦只有八成多纖維含量,其餘都是填充物,即雜質。「理論上第一步打漿處理得愈好,這裏的雜質會愈少的,但我們現在的工藝掌握得不好。」纖維最終會變成啡色原木色濕漿,濕漿之後打算運到南中國製成紙品。
雖然這種傳統水力打漿技術在國際上已發展純熟,國內亦有十幾間回收紙包飲品盒廠房,但在香港仍然是新嘗試,至今得漿率仍然很低。無熟練工人、無足夠原料測試,要摸索出整套機器一氣呵成運作需要一段長時間。他們亦有請來內地工程師做機器和教導技術,但對比內地大廠房,「工程師都當我們只是玩玩具」。他苦笑即使是環保署起初都半信半疑,直至工廠真正於十月二十一日開幕,「環保署都說好多人想建這種廠,但要問署方拿地。我們沒問他們拿地,而是自己四處找,最後科學園說有這間閒置廠房可以投標」。
租賃兩萬呎廠房,投資千萬元機器,雖然獲得三百五十萬元政府回收基金資助,但亦要達到產量等目標才能收到資助,是什麼驅使他身先士卒?他說,開設漿廠的想法想足九年,「因為我們當時見到堆填區有很多廢紙,看到最新數字,辦公室廢紙都有百幾噸(二○一八年每日棄置在堆填區的辦公室廢紙達一百五十八公噸),這類的紙包飲品盒都有六十幾噸。如何吸納多點廢紙?將很多垃圾變成原材料?我覺得搞漿廠可行」。
葉文琪做快速消費品出身,幫牛奶公司的阿華田、寶礦力、樂家杏仁糖等產品安排超市上架,後來成為影印紙Double A香港總經理,將這隻A4紙「由細湊大」到全港銷量第一。之後他被當時香港最大廢紙回收公司福和集團(現改名為綜合環保集團)看中,力邀幫忙籌備上市做董事局行政總裁,他卻未等到上市就辭任,實在不喜歡大家族文化,卻意外發現處理機密文件業務有利可圖,遂於十年前自立門戶創辦回收公司。
將機密文件打漿
機密文件和回收業有何關係?「送完機密文件要碎紙嘛。」由開初只處理廢紙,到後來客戶慢慢要求處理掉磁碟、錄影帶、制服、電腦,變成一站式服務。現時他們又幫中文大學處理所有垃圾和回收,做減廢顧問,七年間將中大運到堆填區的垃圾量減少兩成以上。公司三年前終於有錢賺,決定實踐開漿廠的想法,「將機密文件碎紙不及打漿,打漿就乜資料都無晒。但籌備之時又接觸到紙包飲品盒,覺得要令公眾認識減廢回收,紙包盒是最好、最貼身」。
100%再生廁紙
紙包飲品回收技術仍在測試,公司已錄得連月虧損,加上大環境經濟不好,令廢紙滯銷,「但我們已和香港三千間辦公室簽合約,每日回收二十多噸辦公室廢紙。所以我必須為廢紙找出路,因此我們和越南紙廠新東洋寶碧(越南)談判,我供應廢紙給你,我買你廁紙,就咁開始。」
廠房其中一面牆堆放了數千條卷裝廁紙,手抽式膠包裝比市面的卷裝廁紙明顯薄身許多,沒印上任何圖案或文字,一切簡單直白。摸上手,廁紙較輕身,只有兩層,紙質有少少「嚡」但可接受。記者試用後覺得廁紙的堅韌度和水溶性很高。每卷廁紙長三十米,重約一百○五克,無獨立包裝,一條十卷賣三十元,平均一卷三元。
不少人憂慮環保廁紙的衛生問題,葉文琪拍心口說此越南紙廠已製造再生廁紙多年,成品亦定期由第三方檢定中心檢驗,以符合越南政府的廁紙品質標準。加上廠家在生產過程中多重消毒。「有規模的紙廠一定要用攝氏四百度高溫消毒,因為紙廠要先用水將纖維帶到布上成形,再捲起紙張,所以紙張不可能濕。紙張因此會經過一個滾筒,滾筒入面是加壓達攝氏四百度的蒸氣,短時間內蒸發紙張和殺死所有細菌。過程中是不會有細菌,有菌的原因往往是後面倉儲、運輸或包裝衛生做得不好」。
潔白柔韌離不開化學物 衛生符合標準
由辦公室廢紙打成的紙漿呈灰色,再生廁紙帶啞白色,並非那種反光潔白。葉文琪強調不會添加熒光增白劑,「但無辦法的是,如果回收得來的原材料廢紙本身就有熒光增白劑的話,我們亦無能為力。雖然歐盟做過測試,回收再造可減低熒光增白劑成分,但由於增白劑會黏在纖維上,無辦法完全消除」。
廁紙韌度和柔軟度呈反比,「柔軟啲就冇咁韌,要韌就一定粗糙啲,要兩者兼得,就要加chemical(化學物質),但為了減廢才再造紙,所以我們否決了」。外國研究顯示三層廁紙較浪費,他傾向廁紙只做兩層,「超市出售的家用廁紙是三層為主,商場廁所其實一定只有兩層,因為人們不會慳住使」。但收到不少網民要求製造三層廁紙,甚至有人在fb指摘他們不可能改變消費者習慣,亦有人謂「本身我用開兩格,用你的廁紙要用三格」,令葉文琪啼笑皆非:「三層乘兩格,和兩層乘三格,不是一樣嗎?」
香港多劏房和唐樓,廁紙水溶性就顯得相當重要。水溶性高有兩個關鍵,一、不可以加化學劑;二、造紙時的纖維交織方法。「本身纖維是不會溶於水,而是分散它。越南這間紙廠擁有特別的交織秘訣,所以原紙獲得理工大學驗證水溶性高、塞渠機會低。」
盼看到循環負責任的消費
他們之前將一百噸廢紙運到越南紙廠,福和當年可以再造約八十五噸廁紙,但越南廠房質素要求高一些,只能再造六十多噸。他們現時買入其中四十噸,約四個貨櫃,每個貨櫃六千七百條廁紙,現時售出約兩櫃訂單。
葉文琪深明首批用戶都是崇尚環保的人,「但去不去到一般家庭?收到的意見是廁紙較粗糙,無辦法,香港消費者被寵壞了。但我好希望人們看到一個循環經濟的運作,之後考慮到負責任的消費(responsible consumption)。再生廁紙一定無原木漿咁靚、咁柔軟,你要自己平衡和取捨。」
將廁紙定價為三元一卷,葉希望成功入屋,「聽到有人說賣三元都嫌貴,我好心痛,因為拿FSC等國際證書樣樣都是錢。市面很多所謂環保廁紙無認證都賣四五元卷」。他說運費高昂令他們廁紙毛利很少,「我們計過數,如果廁紙放兩三星期倉就會蝕錢」。他們現時主要靠人手處理網上訂單,另外生活書社、田嘢等小店亦有擺貨出售,現正與HKTVmall洽談上架發售。
在香港造紙?
不少人希望他們可以在香港造紙,真正港產,但他對於興建一間紙廠有保留,「這間越南紙廠四十萬呎,其實好細㗎咋。而好多大型紙廠,如影印紙Double A、玖龍、理文造紙紙廠都有自己的發電廠和水廠,如果造紙量不夠高,就不能拉低成本。除了原材料供應,出路亦很關鍵,基本上做紙皮最簡單,但做完的紙皮要賣去邊?賣去做紙箱廠囉,紙箱廠又賣畀邊個?香港有工業?所以我唔知如何在香港造紙。」即使廁紙在香港已經是最多出路,但要改變以原木漿廁紙為主的市場並不容易。
「但消費者的影響力是可以改變一啲嘢的。」他表示消費者是唯一可以抗衡資本家的力量,「我很擔憂,因為Double A大老闆跟我說斬樹易過回收、平過回收,為何我要做回收?現在內地說要禁止進口廢紙,這樣會逼到整個市場不再做再造紙,既然原木漿容易、消費者又不鍾意再造紙,中國的再造廁紙近這一年幾乎已經死晒。唯一可抗衡的是消費者選擇,我堅持要用recycled的,不止是紙。我經常說紙是回收業難度最低的,膠是很複雜,如果連紙都不能堅持的話,或做不到所謂的環保經濟圈,就好大鑊」。
他長遠希望形成一個循環經濟圈,現時亦和不同物業管理公司討論,探索從他們旗下的辦公室回收廢紙後,物管公司再向他們買入再造廁紙到旗下商場或酒店使用。同時希望影響政府支持生產者責任制,因為全世界的回收業或低價品種回收業要維持可持續發展,其實都要靠政策支持,「我經常說回收業是公共服務,當紙價好是可以做收買佬,但不是永遠咁理想,這種情况下政府要介入囉。兩種形式,一是垃圾費好高,當一千元垃圾費時,收賣佬說八百元幫你處理,你一定畀佢,這是歐洲模式。而台灣則以生產者責任制收稅,補貼回收再造商」。
我只是生意人
「我不想拿光環,從來都只是生意人,而非環保人士,但做環保是開心的,做這個行業久了,會覺得有些資源真的要珍惜。而且不是生意的話,根本做不下去,過去幾年好多人做upcycling升級再造,但產量小根本無可作為,一盤生意提供的解決方法一定比藝術家好,亦要有規模才能提高公眾意識。」
五十多歲的他說,這十年老了許多,笑說自己以前明明還有baby face。做回收業,實在不容易。記者問他漿廠虧損多少他會放棄,他說:「無得諗放棄,我諗樓賣了都會繼續做下去。」可幸是再造廁紙反應不錯,反倒為公司宣傳,帶來了其他額外生意,對前景還是有希望的。
為何叫Mil Mill喵坊,你有養貓嗎?「沒有啦,只是漿廠多數被叫pulp mill或paper mill,我們又想起牛奶盒milk cart,發現將牛奶盒兩個角整起就似隻貓囉。」不需要太多浪漫的幻想。葉文琪是愛笑的人,訪問時總會笑得瞇起眼,帶幾分憨厚。但拍照時卻又收起笑容,他說別人都說他笑得不好看。「不會啊。」記者說。追夢的人會發光。